北京与周边的合作形势很严峻,一是没有城际铁路;二是整体生态环境都在弱化;三是周边城市房价热炒,失去了对中心城产业转移的吸引力。要素价格上涨趋势如果得不到遏制,有可能将“城市病”转变为“区域病”
赵弘∣文
城市病,是指由于工业化的快速推进,大量的人口和经济活动向城市集聚,带来的交通拥堵、环境污染、房价高涨、贫民窟等一系列问题的统称。
北京现在就身患严重的城市病,人口过多、交通拥堵、房价高涨,以及蓝天难见、河水断流、地下水超采、地面下沉等生态环境问题,必须下决心治理。
城市病何因所致
造成北京城市病的第一个原因,是城市经济发展引致其人口增长过快,最终形成人口资源环境矛盾。
北京人口增长过快的主要原因是城市功能过多。
从全球来看,首都城市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单一功能的首都,像美国的华盛顿、澳大利亚的堪培拉、加拿大的渥太华等,这些国家的首都城市功能单一,以行政功能为主,往往通过“首都财政”来解决城市的运行问题,本身并没有发展经济的压力。第二类是复合功能的首都,像东京、伦敦和巴黎等,这些首都是在一个有悠久历史的城市基础上附加了首都功能,必然是行政、经济、文化、科教等各种功能集中的综合性城市。
北京是复合功能首都,承担着政治、文化、国际交往、科技、教育、经济等多重功能。尤其是经济功能过于强大。
近年来,北京人口增长迅速,人口增量中户籍人口占到23.9%,外来人口占到76.1%。这表明,难以再依靠原来的户籍手段和行政手段来解决北京的人口增长问题。人口向北京集聚的原因很复杂:
第一,北京作为行政中心,有首都独特的资源优势。目前,中国市场经济尚不完善,行政力量在资源配置当中的作用还比较大,因此,很多经济主体在北京设立机构或办事处。同时,北京的教育、文化、科技等资源很丰富,吸引了大量人口来京创业,很多人怀抱梦想到这里圆梦。
第二,北京经济社会发展水平较高,处于后工业社会,人们生活品质较高,对家政、保安等生活性服务业产生较大需求。北京有30多万家政人员,但是保姆和月嫂依然难找。
第三,随着房地产市场的全面放开,许多高收入群体纷纷到北京居住,享受高品质的城市生活。
这些背后依然是经济问题,可以看到北京新增人口中近80%都实现了就业。如果北京没有发展经济的压力,或者没有提供这么多就业岗位,那么这些人在北京也难以持久的生存下去。
在发展经济方面,虽然北京提出了“首都经济”战略,就是要发展服务经济、总部经济、知识经济和绿色经济,这是符合首都城市功能定位的。但是,在现有的体制机制下,区县和乡镇在经济发展过程中,面对规模与质量、速度与效益、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和生态效益矛盾时,都往往选择前者,发展了很多与首都功能不相适应的产业。
转变发展方式的任务依然艰巨。比如,北京外来就业人口集中在批发零售、制造业、住宿餐饮和建筑业这四大传统行业,占2/3。尤其批发零售业增加值年均增长17.7%,不但超过了GDP增速,也超过了服务业增速。批发零售从业人员达到124.6万,占全市总就业人口的11.6%。
第二个原因,是城市规划不科学,不合理,“单中心”格局未能突破。北京的平原面积是东京的3倍,GDP是东京的十分之一,城市病这么严重,原因就在于空间结构不合理,城市综合承载力有限。北京城市功能主要集中在中心城区,城6区平原面积占21.3%,经济产出占70%、消费占77%、服务业占80%。
城市空间结构不合理,这与我们的城市规划有很大的关系。由于我们对大城市发展规律认识不足,理论研究不够,许多城市规划理念前瞻性不强,规划对城市空间结构的引导作用没有发挥出来。比如“边缘集团”、“卫星城”概念很好,但是需要一定的条件,一般来讲,距离中心城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而且与主城之间要通过大容量、便捷、高效的快速轨道交通实现大规模人员输送。相比较而言,北京规划建设的清河、望京、北苑等边缘集团距离中心城太近,而且承担单一居住功能,反而加剧了中心城的交通拥堵。
再比如,2004版北京城市总体规划提出了“两轴—两带—多中心”的发展思路,但是没有明确从“单中心”走向“多中心”的路径。结果是中心数量过多,11个新城都要发展,没有重点,多中心等于没中心,十年下来依然是单中心。而东京的发展是分阶段实施副中心战略,最终形成“一主七副”空间格局。
同时,北京地铁建设滞后。长期以来,我们对轨道交通在特大型城市交通体系中的独特地位、独特作用和不可替代性认识不足。过去提出发展公共交通,核心还是发展地面公共交通,难以满足较短时间内的大规模人员流动。解决特大城市交通问题的唯一手段就是高速化、大容量、网络化的轨道交通系统。除此之外没有第二选择。北京虽然近年来加快轨道交通建设,但是还远远滞后于城市发展的需要。
因此,“单中心”格局加上轨道交通建设滞后,使得城市病治理起来难度就更大。
第三个原因是体制机制掣肘,这也是造成北京城市病的最根本原因。一方面,在中国现行的财税体制下,全国各省市都要关注本区域的经济发展,北京也不例外。北京没有独立的首都财政,要支撑这么大规模的城市运行和发展,就必须发展经济,就不可避免带来人口集聚,带来城市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需求的增加、产生能源资源的消耗,同时带来生态环境的压力。为了维持城市运行和环境的治理,又需要更多的财力,必须发展更大规模的经济,这又会带来更多的人口集聚。而且这种体制带来的压力已经延伸到区县和乡镇,区县和乡镇发展经济的压力很大,动力也很足。在这种情况下,北京市调控经济运行的难度很大,缺乏有效的手段。
另一方面,北京集中了大量中央资源,包括国务院单位、中央军委单位以及国家级的医院、大学、科研机构等。北京作为一个地方政府,缺乏调控这些资源的通道和机制。
治理思路
第一,明晰城市战略定位,下决心做“减法”。人口增长过快和城市运行压力大是功能过度集中的结果。解决北京功能过度集中的问题,核心是要明晰首都城市战略定位,要坚决克服“舍不得”的思想,对不符合首都城市战略定位要求的功能要下决心“减”,通过非核心功能的疏解,有效控制人口规模,缓解资源和环境压力。
第二,调控产业、提质发展。通过调控产业,特别是把一些不适合首都功能定位的产业转移出去,由此带动人口的迁移。通过优化产业结构,提高经济发展质量,来保障城市发展所需财力。
第三,优化城市空间,重心外移。要“疏堵结合”,下决心进行空间调整。当年巴黎为引导产业外迁就明确规定禁止在市区内建设10000万平米[XW1] 以上的办公大楼。建议将中心城区设置为“限建区”,暂时搁置开发,然后集中建设城市“副中心”,引导城市发展重心全面转向“副中心”和新城。
第四,补短板,加快轨道交通体系建设。一方面要把五环以内的地铁加密;另一方面要加快市郊铁路和城际铁路建设。国际大城市经验表明,15公里以内核心区以地铁为主,15公里到30公里以快速铁路为主,30到70公里以市郊铁路为主,一站式到达。相比较,伦敦、纽约、东京的市郊铁路都非常发达,北京市郊铁路只有107公里,要加快市郊铁路建设,把短板补起来。
第五,跳出北京,大尺度谋划,推进京津冀区域协同发展。
推进京津冀协同发展,一是建议成立国家层面的京津冀协调委员会,由国家领导人担任主任。同时,建立一个具体的推进机制,最好有一个专门机构负责推进这个区域的发展。
二是将京津冀区域作为国家财税体制改革的实验区,比如探索“首都财政”,将北京从繁重的经济发展压力当中解脱出来,专职做好首都服务。
三是设立京津冀协同发展引导基金,对于一些首都城市功能疏解和产业转移给予一定的利益补偿,以市场化机制引导产业和功能向周边疏解。
北京产业如何外迁
当前,北京产业结构的优化调整要遵循市场经济规律。在计划经济时代,可以靠行政命令让企业和事业单位搬迁,但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要考虑它的可行性、代价和成本,甚至后果。比如,北京在上世纪80年代“退二进三”产业结构调整时,一大批工业企业把总部和制造环节全部搬到郊区或者外地。实践证明,这批搬迁以失败而告终,曾经非常辉煌的北京工业品牌基本都消亡了。
在计划经济时代,每个人都依附于一个企业或机构,企业搬迁,人才必须跟着企业走。但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企业搬迁到外地,可能会导致很多高端人才的流失,企业也随之失去了核心竞争力,最后导致消亡。迄今为止,北京工业企业搬迁成功的经验只有首钢。首钢搬迁采取的方法是,总部留下来,人才留下来,创新能力留下来,上百年的品牌和销售渠道留下来,通过技术升级,把一个现代化的工厂放到曹妃甸,少数核心工人跟着过去,主要依靠本地劳动力。可以说,首钢成功了,按照总部经济模式实现了规模扩张,进入世界500强。
今天同样如此。如果强行命令一些企业总部、大学、医院搬迁过去,员工上下班就需要耗费2-3个小时,不可避免会出现人才流失现象,其结果只能是一流大学变三流,一流医院变三流。所以,先要创造条件,让周边区域具备了承接北京功能疏解和产业转移的条件,再逐步推进产业结构调整。
这个条件,一方面是硬条件,就是基础设施条件,要加快北京与周边地区的城际铁路建设。另一方面是软条件,就是制度环境,要破除高考制度、养老制度、医疗制度等方面的制度瓶颈,只有这些公共服务一体化,才能真正实现区域的一体化。
对河北的建议
河北现在热情很高,各个县市热情也很高,都提出要积极承接北京城市功能疏解和产业转移。但是,要理性思考,整体谋划、统筹规划、稳步推进。
第一,河北要对承接首都城市功能疏解进行整体谋划,有重点的推进。河北对接北京,不是每个城市、每个县都要对接北京,要有重点的推进,条件具备的先对接,比如廊坊、固安、涿州,这几个县市区位优势比较明显,对各类主体的吸引力较强,应该加快建设新一代的卫星城,做好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设施的对接,为承接北京城市功能疏解做好准备。
第二,在承接北京产业转移上要进行差异化定位。要根据各城市产业发展基础,按照差异化思路,明确各城市承接北京产业转移的重点方向,不要形成恶性竞争。
第三,要严格控制要素价格的飞涨。现在炒概念很严重,先炒股后炒房,股价很高,房价也很高,很不利于区域的发展。
根据国外卫星城建设经验,需要三个条件;一是与中心城市之间能够通过城际铁路实现快速联系,通勤时间在1小时以内;二是区域间一定要有要素价格差,土地、房价和租金等要素价格要比中心城低,这样才有吸引力;三是生态环境优越,往往是在一些低密度、绿化率很高的区域规划建设。
目前,北京与周边的合作的形势很严峻,一是没有城际铁路;二是整体生态环境都在弱化,周边的城市的雾霾并不比北京弱;三是周边城市的房价价格都炒起来,失去了对中心城产业转移的吸引力。要素价格上涨趋势如果得不到遏制,对于整个区域的发展是极其不利的,有可能将“城市病”转变为“区域病”。
总之,实现京津冀协同发展,要有“两个突破、一个进展”。“两个突破”,一是在京津冀协同发展的组织机构和协调机制上要有重大突破,二是要在利益协调机制上有重大突破;“一个进展”就是要在基础设施一体化、公共服务一体化建设上有实质性进展,这样才为京津冀协同发展真正创造了条件。
作者为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北京方迪经济发展研究院首席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