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治僵局持续了一年多后，中日经济界最近感受到一丝暖意。9月底，原本希望进行一次“低调”日本之行的中国企业家代表团意外获得当地媒体的关注，主办方临时增加了一场与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的半小时会谈，引来了30余家媒体的追逐，日经中文网在第二天将此次会谈作为头条报道。这显示出在几近冷冻的中日关系下，双方关系回暖的蛛丝马迹都会引起关注。

　　9月24日到28日，由国企、民企以及媒体组成的中国企业家代表团前往日本东京访问，每天平均五场会面活动，会面对象囊括政商两界，包括内阁官房长官菅义伟、经济产业大臣茂木敏充，企业方面有野村证券、三井、丰田这样的财团，亦有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经团联)、同友会等在政商两界都具有巨大影响力的经济团体。

　　双方交流热情高涨，一日三餐都被视为开展会谈的场合。不久后，这股暖风还将吹到北京，11月日中经济委员会将组织约100名日本企业家访华。

　　中日关系目前站在一个新的历史节点上：两国关系陷入“政冷经冷”的状态，外交尚未从去年钓鱼岛主权争议中恢复元气，经贸往来也延续了去年的颓势，但两国商界人士未放弃接触探索。从最新数据来看，中日双边经贸往来虽难洗颓势，但下降幅度收窄，以零售、汽车行业为首的部分日本企业坚守甚至扩大在中国的生产和投资。两国商界的互动在一定程度上防止或延缓了双方政治关系继续“降温”。

　　政冷经冷

　　2013年是《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缔结35周年，该条约以法律形式确认中日联合声明的各项原则，两国据此相继签订了贸易、海运、航空等协定，为中日经贸往来奠定合作基石。五年前的30周年纪念，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两度访日，而中方庆祝活动在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举办，两国元首齐聚一堂。但在今年条约签订纪念日8月12日前后，两国并未举办官方层面的大规模庆祝活动。

　　在9月的G20峰会上，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与国家主席习近平在贵宾等候室内相遇，进行了5分钟“站着交流的峰会”。这是两位领导人自去年执政以来的首次“对话”。从两国政府发放的信息来看，这次非正式会谈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倍在说话，安倍表示希望改善日中关系，还提出希望安排近期访问。习近平指出近来中日关系面临严重困难，强调日方应本着正视历史、面向未来的精神，正确处理钓鱼岛、历史等敏感问题。

　　此次非正式会面后，日本共同社指出，“通过此次交谈以实现正式首脑会谈的可能性较小。”

　　以往中日关系遭遇寒流时，往往呈现“政冷经热”格局，但此次“政冷经热”安全底线已遭遇挑战。据中国商务部的数据，中日贸易今年以来增长乏力，已连续多月下降。前七个月，中日贸易总额为1740亿美元，同比下降8.8%。其中，中国对日本出口831.9亿美元，同比下降3.5%；自日本进口908.1亿美元，同比下降13.2%。相比之下，即使是两国关系降到冰点的2005年，中日贸易总额依然同比上涨了12.7%。

　　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员徐奇渊指出，2005年前后的中日关系恶化，主要诱因是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修改教科书等问题，而此轮关系恶化则围绕领土争端展开。前者侧重对历史的认定，而后者更侧重现实的冲突，双边经贸关系对后者更为敏感，因此“政冷经热”的态势难以维持。

　　日本贸易振兴机构发布信息称，日本出口减少的主要原因就是对华出口的减少。五年以来，中国作为日本出口目标市场的地位，首次让位于美国而退居第二位。在具体产品方面，对华出口前五位的产品中，电子设备、普通机械、原料制品和运输设备都出现了下跌。其中日本汽车行业受到的冲击尤为严重。

　　2013年日本对中国出口汽车一季度的减幅约达50%，到二季度时缩至25%左右。一位不愿具名的丰田中国高管对《财经》记者表示，2013年丰田汽车在全球的业绩非常好，只有在中国的销量没有起色。在中国设厂生产的日资汽车销量也受到影响，2013年首季度中国乘用车市场同比增长25%，但日系汽车品牌下降15%。

　　旅游业也是损失严重的领域。2013年上半年，日本到中国旅游的人同比下降超过25%，到日本旅游的中国人减少了27%。去年往返两国的飞机空座率很高，双方航空业损失较大。春秋航空甚至在去年旅游旺季10月，推出了上海-佐贺及上海-高松两条0元机票的航线促销。春秋航空表示，佐贺和高松政府担心航线停飞，故资助了此次促销活动。

　　作为中日政治僵局的另一个“牺牲品”，中日韩自贸区的谈判进程缓慢。由于日本与中韩的岛屿之争加剧，原定于去年11月举行的中日韩自贸区首轮谈判，直至今年3月才得以举行。相较于中韩自贸区，缺乏高层沟通及战略互信的中日韩自贸区进展缓慢。

　　难舍市场

　　分析“经冷”的原因，日本研究机构提出，中国内需减少是主要原因之一。日本贸易振兴机构表示，中国目前注重结构改革，经济增速放缓，内需低迷。受中国工业生产增长放缓的影响，日本对华出口的重型电机和原动机、钢铁等减幅扩大。同时，由于中国政府继续实施控制不动产投资政策以及固定资产投资增长放缓等原因，对工程与矿山机械的需求也持续大幅减少。

　　日立全球总裁中西宏明对媒体表示，在钓鱼岛争议前，日立对华出口的重型器械数目一直在减少，与全盛时期比几乎减少了一半。

　　中国商务部发言人沈丹阳则认为，双边贸易量下降主要是因为美欧等市场不振，中国对这些市场出口的下降导致从日本进口相关原材料和零部件减少；其次，日元自2012年底开始的大幅贬值造成中国对日本出口商品价格相对上涨，影响了中国对日本的出口。

　　不过，徐奇渊认为双方以上说法都有待商榷。在1997年-1998年东南亚金融危机期间，中国经济增长速度也曾放慢，日元也一度贬值，但彼时日本对华出口虽无增长，也没有出现大幅下滑的情况，因此经济因素存在，但冰冷的政治关系和国民情绪不容忽视。

　　沈丹阳对媒体提到主权争议对中国消费市场的影响，认为日本政府和部分政要在涉华问题上的错误言行影响到部分中国消费者购买日本商品的积极性。2013年中，在两国分别进行的民调显示，超过90%的民众对彼国印象不佳。连续第九年进行这项调查的《中国日报》称，这是“近十年来最糟糕的”结果，情况比2005年还要令人担忧。

　　与两国民众的冷淡相比，日本企业对中国的市场保持着一定热情，尤其是家电、零售和汽车行业。“没有哪个市场是不存在任何风险的，我们的使命是在任何给定的形势下最大化我们的商业潜力。”刚刚出任索尼(中国)有限公司总裁一年多的栗田伸树在新产品发布会上用不流利的中文发表了三分钟演讲，他表示索尼在中国市场上的业务已经“或多或少地”回到了2012年反日抗议活动爆发前的水平。

　　2013年8月28日，全球最大的优衣库旗舰店在上海淮海路落成，营业面积超过8000平方米，商场共分六层，地上五层，地下一层，规模堪比一个独立的百货公司。迅销集团全球高级执行副总裁、优衣库(中国)CEO潘宁对《财经》记者表示，优衣库之所以将全球最大的旗舰店选址上海，主要是看好中国市场未来可持续发展的潜力。中国是迅销集团全球化布局中最大、最重要的市场，未来几年该公司力争每年在华新开80家－100家店铺。

　　2012年底开始，丰田暂停了在中国的产能计划，但该公司于8月开始计划重启产能。一汽丰田汽车销售有限公司总经理田聪明表示，中国汽车市场还有两位数的增长空间，怎么抓住这个市场机会在于企业自身。

　　丰田中国此前更名为中国丰田，管理层希望用更彻底的本土化来打消人们对日本车的负面情绪。

　　中国市场对于日本企业来说不可取代。在中国企业家代表团访日四天近20场会谈中，每一场会面日方都会传达出类似的情绪——对中日之间长时间因为钓鱼岛问题而交恶的担忧。日本最大经济团体经团联会长米仓弘昌9月25日说：“中国是日本不可取代的邻国，我对这种对立情况非常心痛，必须迅速改善这种状况，推进国民在多个领域交流。”

　　在中日交往历史上，企业界为维持经济热度，一直推动两国政治关系的改善。以2005年前后的中日僵局为例，当时日本最大的三个经济团体——经团联、经济同友会和日本商工会议所负责人举办研讨会，希望小泉纯一郎之后的首相不要再参拜靖国神社，并尽快改善和中国之间的政治关系。在民间的呼吁下，安倍在2006年第一次执政时实现了中日关系的“破冰之旅”。

　　困难中的探索

　　此次访日的企业家代表团由中信集团董事长常振明和中投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高西庆任联合团长，十家企业参加，既有中信、中投这样的国有企业，亦有三一重工[微博](5.82, -0.01, -0.17%)、千博集团、华远集团等民营企业。

　　在20多场会面中，出席者有大和证券、伊藤忠商社、软银投资控股集团(SBI)、丰田等各领域企业。

　　回访计划也已经提上日程。据日本最大的非银行金融机构和最大的综合金融服务集团欧力士集团会长宫内义彦对《财经》记者透露，11月日本将有大型企业家代表团访问中国。

　　据悉，该代表团由日中经济协会组织，目前已经向近200家各领域企业发出邀请，预计参与规模可达到100人左右。该代表团期待能受到中国高层领导人的接见。此前经团联原计划2013年5月派团访华，因日中关系无改善迹象而临时延期。

　　在政治困难时期，两国经济界仍保持联系和交流固然有益，但更重要的是进一步加深两国经济相互依存和互利共赢基础，才能成为稳固政治关系的坚锚。因此，此次中国代表团访问日本期间，双方也探讨了更多的投资合作机会。

　　根据日本贸易振兴机构的数据，2013年上半年日本对华直接投资较上年同期下降31.1%，相比之下，日本对东盟的直接投资则增加55.4%，至创纪录的103亿美元。

　　日本制造业布局数年的中国+1或中国+N模式逐渐明晰，也就是说日本制造业对中投资下降将成为长期趋势。

　　在日本对中国投资逐渐转型的过程中，瑞穗金融集团总裁佐藤康博提出，虽然中国在政策上希望改变单纯靠对基础设施投资拉动经济增长的模式，但日本企业认为中国基建仍需要投资，并在其中看到了巨大的市场。佐藤本人刚刚从聚焦于城镇化发展的重庆市长国际经济顾问团会议第八届年会归来，希望通过公私合营(PPP)等方式参与基础设施建设。

　　不过，日本企业普遍顾虑中国对外资投资基础设施建设的接纳程度有多高。在与中国代表团的会谈中，即将召开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在促进民间投资方面会提出哪些改革措施，是日本各企业经常提及的议题。

　　除了上述对基建和制造业等传统项目的投资外，对华投资还潜藏着更大的市场。常振明表示，中国目前遇到的困境，日本也曾遭遇过，在环境保护、城市管理、城市污水处理以及健康医疗等领域仍有很多合作潜力。

　　日本对中国的投资下降，但仍远高于中国对日本的投资。尽管只有一海之隔，中国对日投资明显少于欧美国家。其中的因素既有对日本经济基本面的顾虑，也有对法规和程序的不熟悉，而两国民意也多少有些影响。截至2011年7月，中国对日本投资仅有不到6亿美元。正因如此，日本商界注意到来自中国的资本还有很大的开拓空间。

　　根据商务部、国家统计局、国家外汇管理局联合发布的《2012年度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显示，2012年，在全球外国直接投资流出流量较上年下降17%的背景下，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创下流量878亿美元的历史新高，同比增长17.6%，首次成为世界三大对外投资国之一。在中国需要引导资金向海外输出已成定势的背景下，中国的投资或许是进一步加强中日经济联系的新起点。

　　21世纪初，日本企业在上世纪90年代“失落的十年”中进行了大量企业重组，难免出现通货紧缩压力。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对机械、钢铁、化工、电子配件等类产品的需求激发日本对华出口猛增，助力了日本经济的一个短暂恢复期。而现在安倍经济学的关键之一同样在于能否激活投资。

　　瑞穗金融集团总裁佐藤康博对中国经济代表团表示，东京众多基础设施建设因1964年奥运会而建，现在东京将举办2020年奥运会，正是翻新机会，日本应该利用民间投资盘活经济，也包括来自中国的投资，“这或许是安倍经济学的第四支箭”。

　　中国经济代表团在东京期间分别与内阁官房长官菅义伟以及经济产业大臣茂木敏充会面。9月25日，菅义伟在会见时再次阐明“对于日本来说，同中国的关系是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之一。中国的发展不仅对日本，对世界都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团长常振明予以回应，“深化企业之间的交流，才能更好地发展中日关系。”